书法散论——李茂年

        漫步书林，中国书法数千年的演变与发展，证实了中国书法艺术与中国其它文化是密切相关的——哲学的微言奥义，史学的深邃精密，诗歌的一片天籁，绘画的气韵生动，武术的刚柔相济，禅家的洗心入静，中医学上的阴阳五行等，书法艺术都能够兼收并容，从而丰富了自身。

        孙过庭说：“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勿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几句话道出了学习书法由初级到高级的艰辛过程。复归平正不是起初之平正，而是返朴归真。书法家瞬间完成一幅成功之作，是数年辛勤耕耘的结果，笔底下的那些线条，是他们心底流淌的血，是书法家人格力量的外观。它源于心，得于笔、导于气、通于神，达到了一种超乎想象外的不可言喻的思想境界和生命风神。

        胸中有书下笔自然不俗。苏东坡说：“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此言不虚。东坡是宋朝大书法家，他论道故严，但是较之米元章则恕之多矣，元章论书及人语多刻薄，但不乏真见，其天性不泯，童心未失。

        一代宗师林散之老人是当代草圣，诗书画三绝，近世能与之相比者稀。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罗天地之精义，气质高，俗气无，凡胎脱尽。故颐养之深，酝酿之久，始而成功。人称草圣，王铎以后第1人也。

        林老说，书法一道“其始有法，而终无法，无法即变也，无法而不离于法，又一变也。”“审事物，无不变者。变者生之机，不变者死之途，书法之变尤为显著”。“由递变而非突变，突变则败矣。如蚕之吐丝，蜂之酿蜜，岂一朝一夕而变为丝与蜜者？”此至理之言也。

        先匠人而后艺术。匠人是使物件不断地重复出现，而艺术乃追求不断地创新，没有创新便不称艺术。那么什么是创新？在古人的基础上向前迈进一步，即是创新；什么事传统？欧阳中石说：“历史上曾经有过而且到现在还有的就是传统。”所以书无古人，则学无师承；书无自己，没有立足之地！参古定法，望今制奇，师古是个过程，创新是个过程，艺术的成长又是个过程，是从写字到书法，又从书法上升到书法艺术，是“继承——化合——创新”的过程。这就涵盖了书法艺术本来的面目和艺术语言，娇柔造作不是创新，而是人性的扭曲。

        书法的文化品味讲情理，也讲性情。更强调的是文化意识。书法作品艺术水准的高低，是书家自身综合修养的体现，通姊妹艺术就能融会贯通，互相借鉴；深谙字理，可以自作诗文联语，体现字外功；精通哲学，能懂得怎样运用辩证法，使书法作品于矛盾中求统一，于不和谐中求和谐。

        然而，书与画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不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Zui后达到熟外求生，“似与不似”之境界。作为中国特有的书法艺术，碑与帖的交融，不是字、行的结合，而是一个融合不可分解的整体。笔性，墨性，皆人性也。浓淡枯湿、提按顿挫，知白守黑，计白当黑，此理Zui微。楷要行写，行要楷写，草字隶写，隶字草写，利于作书。

        书画艺术在创作过程中，不但可以抒情达意，而且有益于身心健康，使人延  年  益  寿。有人对明清两代的帝王、高僧、著  名书画家的寿命做了一个比较，以书画家的寿命为Zui长。现代著  名画家齐白石、黄宾虹、刘海粟等年龄都在九十岁以上，朱屺瞻、苏局仙等书画家的年龄更都超过了百岁。书画家们为什么都如此地长寿呢？这主要是因为书画活动能够使人在心理和生理两个方面都得到锻炼和调节。长期的翰墨供养、优美的唐诗宋词、人生格言、自作诗文等对人有开阔胸襟、陶冶情操的作用。荀子云：“美意延年。”美感能够延  年  益  寿，书法家长期沉浸在美意之中，乐此不疲，妙造自然，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往往是“演练书法不知老之将至”。古人云：“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  坐楷书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若行草，至痛快淋漓之时，又觉灵心焕发。”苏东坡也说：“天色微明，窗明几净，草书数百字，乃人生一快事。”

        书法活动也是一种轻松愉快的劳动，不仅可以舒缓身体的疲劳感，而且使人的身心处于一种较佳的和谐状态。中国书法不仅重意境，讲气韵，追求“形神兼备”、“神完气足”的意象美，还注重作书过程中作者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要求书法家创作时必  须在情绪舒畅、精力集中的状态下进行，每一笔都要“以意用笔”、“一气呵成”，往往要绝虑凝神，心平气和，心、意、气、力始终处于一种刘畅通达的状态。再者，人的手指与全身的各个经络相通，在书画过程中手指的活动可以通经络、活气血、平衡阴阳，有健身作用。

        世人对书法艺术的感受，是对它有一种执着的追求，这就是“书法综合症”：诸如一日不写字、不看字就觉得不舒服；看到不好的字就不舒服；见到好的字帖以及书法理论书籍不买就不舒服；三句话不离“本行”，一日不谈书法就不舒服；受书法的影响，东西不乱丢就不舒服等等。然而，凭着书法这种神奇的艺术，我们找到了许多朋友和快乐，这“综合症”不治也罢！

        但是，书法不是杂耍。她是以书写文字为基础，通过文字内容以笔墨线条来表情达意的一种造型艺术。但是由于人们对书法本质概念认识上的混乱，由此产生了五花八门的书法：认为书法是纯粹的写字，从而走向自由体；认为书法必  须纯粹地追求法度，从而走向整整齐齐如算子的——奴书一类的功夫字；认为书画同源，从而走向“图画书法”；片面地认为书法史线条艺术，而走向“非汉字”书法；认为书法可以表演，于是“杂耍书法”诞生了。等等这些不好的现象，很容易是人们走向误区，必  须加以纠正。

        书家也要像使人作家一样，强调“炼字”，主张“勝意”，留心翰墨，至为重要，这能使我们对汉字的点画结构、章法墨色  之审美意识达到Zui佳状态。清人沈德潜说：“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很有道理。

        先贤的哲学思想，对中国书法的审美意识，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老子说：“大朴不离”，庄子说：“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孟子又说：“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皆言事物发展与审美意识的真谛所在，所谓“大美无形”是也。自然万物是一大艺术，人何以不拿看书法的眼光来观察自然界？艺术来源于自然，而Zui终回归自然。

        艺术的Zui高点与宗教相接近，便是禅家的洗心入境之说。“书若人然”。字即我，把字当人写。适灵性，表意趣，此境界Zui高。艺术家看见花笑，听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讲究天  人  合一，能把自然当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

        书法艺术是高雅的，书法事业是神圣的。但书法艺术领域同其它领域一样，也不乏有市井市侩之流：有号称“大师”无视传统，过头话连篇，攻击笔墨不遗余力者；有著书论道，揭人之短，炫己之长，搬弄是非，好为荒诞之说与光怪陆离之言者；有身性懒散，弄虚作假，不学当然无术，见利忘义，尖酸刻薄者，有身在领导岗位则心存荣进之心而成“一夫当关，万夫没开”之势；有作书时装腔作势，方欲动笔则百念俱通，其实平庸，而故作渊深莫测者……然而，凡事不可尽言。只有不遗余力，灭除其书坛障垢，还其书法艺术领域一片洁净的天空。此百  年大计也！

        创造世间的一  切事物，都需要经过一定的苦难和烦恼。成功书人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李斯有喜多刻石存世，却被腰斩于咸阳市集。颜真卿有英烈之风，一代大才却要被砍下头颅。还有怀才不遇的徐文长、文征明、王宠、黄道周等等，他们的书作彪炳千秋、青史留名。但是，当代人是不能修当代史的，因为没有公正和公平的基础，虚伪廉价的赞美可以随时馈赠奉送。书法理论家大肆干起了剽窃的勾当。当今书坛倡导言论自由，提倡百家争鸣，虽然有“忠言逆耳利于行”之箴言，但是文艺评论不能带个人目的按主观意志随便乱说。今日的书家做了些什么？伟大之下，渺小必定无奈；辉煌之后，失落更加剧烈，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书法艺术”这条大船在航行中没有压舱的货物。

        书法到底是什么呢？我想，一个训练有素、品行超逸的书法家的作品不是废纸。书法艺术虽然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但是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军事国防政治经济之类的重大主题。笔者虽然沉酣其间，实在不过觉得，书法是通向博大精深的古典文化的一条绿荫小道，沿途可以欣赏到争奇斗艳的百花，可以仰望苍松翠柏、高山流水、奇川云海，可以聆听百鸟争鸣，禅院钟声、夕阳箫鼓，是让书家歌也亲近、哭也亲近的恋人，是书家试图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赋予生命定格的形式，如此而已。

        笔墨当随时代，走近新世纪，一阵阵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但是，随着书法艺术发展层面的快速递进，电脑的迅速普及，书法实用价值的逐渐转型，给书法艺术本身和书法工作者提出了更新的要求。然而，书法艺术被称为是世界上的Zui高艺术，是民族的艺术精华，其艺术生命力会更加旺盛，必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总而言之，事先器识而后文艺。艺术家历来强调人品应高于艺品。书家需具多才多艺之造诣，需通音律，娴文章，善绘事。要多读书，博览群书后则眼界明，格调高，胸襟阔，气质换，积理富，其书卷之气溢于字里行间，俗气尽去。

2004年10月李茂年于龙城